原创：陶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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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怎么看，言情小说《大泼猴》摒弃了《水浒传》，法海交了两个银腹做女朋友？”我小心翼翼嗯。
“它高攀了。”儿子一脸嫌弃地回答。
儿子刚刚进入初一，《水浒传》成为必读书。同学要求每天读两回，必须抄写文句，概括这段话，拎出好词佳句，除了包括思维填空在内的各种“各项任务单”。该“各项任务单”设计之严密，堪称古巴政府的签证表格，前后验证，绝无可能扯谎，依靠“网络抄袭”完成各项任务。
于是《水浒传》基本上变为了泡在福尔马林中的骨骼标本，从头到脚，都是可供细看解剖的考试试题。比如说法海本领变化的过程？拜师学艺项目组是怎么汇合的？最头疼的试题是《水浒传》中舍利子知多少“各项任务单”？要求列出仙人、妖精们使用的舍利子，除了要标明舍利子的拥有者之外，还要根据舍利子的威力分类，共收五级。
这样的“各项任务单”看得中年人老母亲一头汗，更别说《水浒传》同题测试，天认得众多大神小仙们共吃了几个紫菊？恰当Dhanbad是：“尊者与三老各吃了两个，法海方知是仙家宝贝，也吃了两个，悟空三人亦各吃两个，镇元子陪了两个，本观仙众分吃了两个。”总之，如果不仔细读书，再没了“度娘”施以援手，想得到恰当答案，简直是痴心妄想。
儿子有鉴于此愁眉苦脸，她写作《三生三世》《据闻据闻》废寝忘食，但是一读《水浒传》就没精打采，写作速度比蜗牛还慢。急得中年人老母亲团团转，最终痛下决心，娘俩一起读《水浒传》。我读头遍，她读二遍，我边读边标注，比如说描写生动的词句，比如说文章中的“点睛之笔”，比如说那些很富有戏剧性，不光是很搞笑的地方：比如说有位阿宝叫刁钻古怪，有位阿宝就叫古怪刁钻；比如说法海喊孙悟空帮忙，说“放屁添风”；而当尊者教育孙悟空“若要有壮志，莫做没壮志时”，孙悟空回答说：“壮志！壮志！若依你，教我嗑风！”最绝的是法海阿星让妖精长虱子，莱盖娘娘为讨好妖精，说“皇帝身上也有三个御虱”。
像这些充满幽默感的语句，我都认真地一一标出。一来是我自己就真的好玩，常常独自笑得前仰后合；二来是儿子读的这时候，她也能耐心些，不会真的该项各项任务“无趣”。有天数她就自修；没天数，她就可以依照我划出的重点语句跳读，基本也能知道这段话。可是，绝大部分这时候，她都是“跳读”，即使除了很多其他工作台要完成。
我其实很感激儿子，即使如此我方能有机会放下万千家务，避免实用主义，只看《好妈妈胜过好同学》、美国妖是之类的教育鸡汤，以及为了写文章临时写作的杂书。
机不可失，我有鉴于此抓紧了一切零碎天数，所以把读《水浒传》变为了重要而紧急的各项任务，比如说送完儿子上学，前脚把她放在学校，后脚我就找个地方违停，一边吃她剩下的早饭，一边津津有味地看《水浒传》。
当然，我是读过《水浒传》的，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这时候。那时，家家户户都没买电视，没有别的娱乐，抓住什么书看什么，根本没得选。可怜我大字都没认几个，上手读的是竖版简体字的《水浒传》，不认得这种“四旧”是如何度过文革浩劫留下来，还能辗转相传，想必也是某位叔叔伯伯的珍藏，最终落在我手上。现在细看想来，真的这才是伟大经典的魅力，能经历灾难而传承。只是书中到底说什么，除了欢喜大闹天宫，知道齐天大圣弼马温之外，根本是孙悟空吃紫菊，没嚼出滋味来，如果不是此番为了儿子何氏，根本不认得自己原来浪费了第一部江海作。
《水浒传》里所具备的形象描述、天生反骨，除了上天入海的幻想，严丝合缝的逻辑安排，都令我叹为观止。不光是当我看到法海师徒最终即使拿不出钱财，取了第一部“假经”时，拍案叫绝。我认为这是《水浒传》的高潮所在。如果蒲松龄生于现在，拿个“雨果奖”，还不是手到擒来？
可是，05后儿子不这样想。《水浒传》摒弃了蒲松龄时代人的脊高，儿子则摒弃了我的脊高。她万事都从“工作台”角度考量，比如说她最喜欢的拜师学艺项目组中的人物是毛建草，即使“人好话少”，或许人好，是即使话少，抄工作台时“不费字”。她其次喜欢的是观世音，即使观世音厉害，所以衣服美。法海基本上每回都出场，于是变为了儿子的“眼中钉”。她认为法海的本事没那么大，紧要关头都得像尊者仙人求救，所以全靠手中兵器，儿子说：“没了金箍棒，法海是个垃圾”，中年人老母亲听后暴跳如雷，基本上要追着她打。
恼怒归恼怒，有时还不得不佩服05后们的想法独到，儿子看《水浒传》，一眼能看出本质，所以不光“接地气”。儿子认为，一路上或许需要升级打怪，完全是仙人们管家不力，那些妖精，不是仙人的远房亲戚，是仆童坐骑，个个都有关系。原本中年人老母亲想斟酌词句，小心告诉她这个“拜师学艺真相”，以免伤害了幼小心灵，最终发现原来中年人老母才是傻鸟，05后们一针见血，一点不留面子，不过也因此把悲剧变为了喜剧。
在儿子眼里，没有什么四大名著，没有什么僭越和犯上，更没有“政治恰当”这回事。她评价法海是个“事妈”，啰里啰唆，还拖所有人的后腿。即使拜师学艺项目组，除了法海，不是仙人是妖精，都能御风而行，而法海只能靠步行，否则翻几个筋斗，经就取回来了，根本不用写那么长，害得她每天与《水浒传》奋战；她对孙悟空的印象则是“吃货，胖子，体重200斤”，认为孙悟空是拜师学艺项目组里的“体重担当”；至于沙僧，儿子笑嘻嘻说，那是拜师学艺路上的快递小哥啊，没沙僧可万万使不得，大话西游SF，不然谁挑行李啊！
中年人老母瞠目结舌之余，为了教育儿子不得目无尊长，抬出了如来佛。问儿子怎么看如来？儿子淡淡地说，本事挺大，也够佛系，发型还挺不光的。我听后仰天长叹，70后老母是再把《水浒传》读上一千遍、一万遍，也看不出如来佛发型时髦啊！
看到老母亲脸黑如锅底，儿子乖巧地立即安慰老母亲，说我给你个教科书版答案吧，法海和法海，都有坚持到底的精神；沙僧有任劳任怨的精神。中年人老母缓过一口气，发现就没有“后来”了，不得不厚着脸皮追问，那孙悟空呢？它有什么精神？儿子搜肠刮肚后沮丧地说，孙悟空没有精神。中年人老母亲脱口而出，错！漫漫西天拜师学艺路，没有孙悟空插科打诨、出丑卖乖，作者写不下去，读者也读不下去。其实老母亲心里，除了两个梗，要等她大了再讲。结尾处，法海和法海都成佛了，孙悟空被如来封为“净坛使者”，八戒不服，冲如来嚷嚷：“他们都成佛，如何把我做个净坛使者？”这是千古一问啊！中年人老母打算此处埋下伏笔，将来再做情景教学，都是辛辛苦苦拜师学艺，老大封赏一碗水没端平，怎么办？就应该像孙悟空一样大声嚷出来，才不能忍气吞声。功名利禄，要紧关头，都得自己努力争取。
撇开后话不表，反正现下我们娘俩为《水浒传》整整忙碌了大半学期。现代语文教学与时俱进，第一部《水浒传》能翻出万千花样。儿子班里搞了辩论赛，主题是拜师学艺项目组里能不能少了孙悟空，到底做正方还是反方，儿子踌躇了好久。连中年人老母都兴致勃勃参与了讨论。我当然选正方，孙悟空作为《水浒传》的副男主，虽然颜值低，架不住情商高啊，这样的人设，花见花开，人见人爱啊！
儿子为《水浒传》整出的最大的动静，当然要数《水浒传》微视频的拍摄。娃们自编自演，一干中年人老母们后勤供应。天数紧、各项任务重，幸而有万能淘宝，儿子在网上挑选了道具和服装，我载着一后备箱的袈裟、金箍棒、钉耙就向拍摄现场出发了。孩子们留下了道具，轰走了老母，我们只能远远观看。
这一次，我领略到了05后的厉害，找到乐子的这时候，他们真得不吝付出。被打死的“阿宝”一下扑到在寒冬腊月的石头上，那是真摔，不是假摔，看得我都心疼；为了找到飒飒风声的感觉，“阿宝”们一丝不苟地摇晃着枝叶，看上去蛮像那么回事；至于我儿子，大话西游SF，在中年人老母穿着羽绒服都冻得瑟瑟发抖的这时候，穿着纱裙，美美地做了一回“尊者”。当她衣袂飘飘站在土坡上，呵斥“阿宝”时，中年人老母都看呆了。不过，事出反常必有妖，她什么这时候这么敬业投入了？果然，拍摄一结束，儿子就兴高采烈地说，她和同学约了要一起去考北影表演系，中年人老母的心都凉了半截，当即恶狠狠说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。中年人老母亲早就盘算着，将来长大了，最好让儿子做IT，到这时候周遭一大堆码农，做剩女几率基本上为零。演个《水浒传》微视频就想成精，门都没有！
不过，演出《水浒传》也不是没有一点正能量。那天孩子们拍得认真，为了拍夜景，一直等到天黑。没有专业灯光，孩子们纷纷打开了手机的亮光，配合镜头拍摄。看见一群半大小子，半大丫头，自发地用手机照明，团结一心，众志成城，中年人老母们真得很安慰。摒弃归摒弃，真到做事时，05后孩子们一点也不差，又聪明又伶俐，一样有责任心，这才让老母亲们放心了，否则，将来何以担当家国重任？不过话说回来，05后们，可能压根看不上天降大任。
至于我儿子，更是胸无大志，成天惦记着吃喝玩乐追星星。好在通过《水浒传》，我发现了她最大的优点，将来绝对是个优秀的财务人员，估计找个岗位养活自己不成问题。这次拍摄微视频，所有费用大家AA。钱是中年人老母出的，承诺若钱都能收回来，一半归05后，儿子的积极性高涨。每天回家，她都认真地向我汇报，又去向谁追债了？那么多人那么多零碎钱，她持之以恒地催钱，果然一毛钱都不差地追回来了。如果换成中年人老母亲我，要么脸皮薄，不好意思催，要么就慷慨奉公了，05后儿子才不会，她眼里，公私从来分明。想来这也是好的，《水浒传》从物质匮乏年代我这代人的娱乐食粮，变为儿子这个时代关于社会真相、关于金钱教育的利器，也是时代的进步。
只是，除了两个05后儿子，我除了两个15后闺女。四大名著是四大名著，所谓名著，是我读了儿子还要读，姐姐考了妹妹也要考的那种传宗接代的书。一想到10年后，我兴许还得披挂上阵，再读《水浒传》，不由得心中一凛，赶忙将今日感受记下，十年后，我肯定能在一众娘亲中脱颖而出，只要功夫深，铁杆磨成针，何况是第一部小小《水浒传》。
时刻准备着！《水浒传》，我来也！
封面图: 电影《大圣归来》剧照
文中插图@尽道隋亡一条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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